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卧病在床的卢沟桥机枪手:我的青春再也回不来

来源:龙越慈善 企鹅号 编辑:孝行天下编辑部 2018-08-02 15:00浏览:1031

上个月,我在河南封丘县见到了丁付有老兵 —— 一位驻守卢沟桥的机枪手。

卢沟桥事变后,他被编入69军181师2团机枪连,中士班长,先后参加了徐州会战、鄂西会战、常德会战等战役。

丁老神情憔悴,蜷躺在床上,衰老爬满了他百岁的身体。几天前他前列腺炎复发,生活不能自理,暂时被家人从养老院接回来。

丁老有四个孩子,实际只有两个女儿在照顾他。家庭经济紧张,她们也腾不出时间照料老人。

探访后的第二天,丁老在当地志愿者的帮助下回到了养老院,并聘请了护工。

看着这位垂垂老者,我差点忘记这是一名征战八年的抗战士兵。

他试图对我讲诉他的故事,但飞快流失的听力和意识都不再支持。而我也很想走进丁老的内心,很想知道一位扛枪守土的战士,在垂垂老矣时,还会想些什么?

(本文根据丁付有老兵及其女儿的口述整理)

丁付有老兵用双拳支撑坐在床上。图:大雄

我叫丁付有,就是你眼前这个形销骨立的老头儿。

从我身上你能看出,英雄其实和普通人没有差别,尤其是老了以后。好在女儿很孝顺,这就让我比不少人要幸运了。

我是卢沟桥上的机枪手

1937年7月7日,卢沟桥一声枪响改变了中国。那晚,我正驻扎在宛平县城一家银行,听见了这声枪响。

我是河南封丘县人,1920年出生。那时候家里穷,听说当兵有饭吃,民国二十五年(公历1936年),我就跟着同乡从了军,被分到冀北保安团重机枪连。

驻守卢沟桥的中国士兵。图片来自网络

大概凌晨12点,长官陈光然下令,让我们增援卢沟桥,配合宋哲元的29军防守。我们连架着6挺重机枪,守在卢沟桥的北边。

日本人的大炮很厉害,其他装备跟咱差不多。我使的是马克沁,当时世界上杀伤力最大的枪械,250发子弹一梭,能打3000公尺。

我们重机枪一发就是一梭子,枪子密密麻麻地泼出去,打得不分个儿,日本人冲不上来。

就这样断断续续打了有一个星期,接到上边命令,要求撤退。大伙儿都不乐意退,又没打败仗,为啥要退?

我是卧床不起的老头

夏至刚过,豫北平原上空的太阳无遮无拦,强光和燥热让人感到疲惫。

今天是2018年6月29日,有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青年小伙来看我。

这个中年男子我是认识的,他是郑州红山石的志愿者,来看过我好几次。那个青年小伙,我就不认识了。女儿说,这是从深圳什么龙越基金会来的。

深圳是哪里?我不记得这个地方了,但看他说话的样子,像是从大城市来的。“你是洛阳来的?”我问道。

这话引来他们的哈哈大笑,他们又笑我老……

丁老身体还未恢复,躺在床上。图:大雄

我想去和他们握手,挣扎着站起来,身体却一直没有离开床板。

“坐着吧,您坐着就中。”中年男子见我下不了床,大声喊道。

大概半年前,我开始出现耳背的现象,他要是不这样大声喊叫,我很难听得见。

他又指着青年小伙喊道:“这个人儿,就是送你衣服滴,他想听你说说卢沟桥的事儿。”

想不起当年的事儿

“卢沟桥……头一炮就是我打哩……”我用沙哑的喉咙说,思绪被拉回几十年前。

记忆仿佛有扇紧锁的门,一些东西被锁到了门里。我低下头沉思,寻找这扇门的钥匙。

丁老在讲述战争故事。图:大雄

“自个儿……坑里……死人……”

青年男子似乎理解不了我的话,女儿在给他翻译:

“我父亲是说,他打那一场仗,一连死得就剩他自个儿。他从那个坑里醒来的时候,没有一个活人。头、脚、胳膊、腿儿,到处都是死人。”

“这是台儿庄……”,我补充道。

丁老喉咙沙哑,需要贴近才能听清。图:志愿者雨露

台儿庄是我从戎八年打得最惨烈的一仗,连打了三个多月。

去年封丘电视台来采访,我曾这样向他们描述战斗的惨烈场面:“部队一上去就是几千,五六千,死的都是撂谷个一样,一个挨着一个,死的多的很。”

我成了家里的负担

“就这几天(病倒的),这才输了三天液。年年都有犯,这回最严重。”女儿对青年小伙说。

几天前,我前列腺炎复发,病倒在床。这是很多年没去掉的老病根儿了,大夫说要想根治,必须动手术。女儿惊声道,啥!他都这么大岁数还动手术哩?

女儿虽然孝顺,但家里也就那点条件,因为照料我,她已经几天没有工作了。

7月1日,在志愿者的帮助下,丁老住进养老院。图:志愿者雨露

生病以前,我依靠爱心人士的捐款住在养老院里,那里的生活比家里要好些。

一大早,我就都扶着小推车在养老院里转几圈,巡视我的阵地。每天早饭是两个菜卷一碗豆浆,晌午和晚饭是两个菜卷一个包子和一块豆腐脑。

自从病倒后,我就被女儿接回了家里。虽说一天三顿吃的比家里强,但解手是个大事儿,请护工每月要多花五六百,家里边也承担不起。

死里逃生

风吹走了一些燥热,我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出来。青年小伙已不再追问我的故事,但我想讲给他听,那次我差点就死了。

我已经记不清那是在哪一次战斗中了。日本人在后边追,我们在前边跑。前边有条江,眼看日本人就快追上了,好多人就往江里跳,我把死人盖到身上装死。结果跳江的一个都没活成,我活下来了。

丁老在看去年接受采访的照片。图:大雄

那次真的是惊心动魄,日本人拿着刺刀在死人堆里扎,有两个战友都在我面前被扎起来了。等走到我这儿,那个马虎的日本兵扎到我身上的死人,没有扎到我。我就这样幸运地捡回一条命。

在这一场战斗中,我的连队全军尽没,除我一个人活了下来。

我打了不少仗,一直打到日本人投降。我这个人没上过学,在队伍里学了几个字,但还是没文化,在部队也没有啥前途,就回了家。

逃不出贫穷

当年我们这一块儿一起参军的有五六个,回来的算上我就只有两个,那一个也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。

那些年,生怕别人知道我当过兵,军装和证件都扔到井里了。

六二年没饭吃,我带着家人去逃荒。要饭、做工活了两年,回来时家里什么都没有了。床、桌凳都被抄走,只剩下空空的四面墙和一把被砸开的锁。

很多年前,女儿就在帮我到处跑,去民政局认证我抗战老兵的身份,但别人没说有人证、物证不能证明我打过日本人。人都死光了,东西也没有留下来,上哪儿去证明?

丁老收到的部分纪念品。图:大雄

2015年大阅兵后,我的老兵身份终于得到了认证。第二年,志愿者帮我申请到了致敬礼金,我的生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。

但是,我今年已经九十九了,我的青春和葆有生命力的年纪都已经过去了,永远不会回来。


来源:龙越慈善 企鹅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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